那些有关青春激素的日子

　　　　我的母亲，她很爱我，她是这样爱的：她先把我打哭了，然后又把我倒提着到大坑边上，问我，还哭不。
　　我的帽子丢在水里了，我的头晕了，我很害怕。我以为母亲是个画家，她可以轻易地把我看到的世界都抹得迷糊不清了。
　　我最后忍住了哭，母亲便把我扔在大坑的边上，自己去纳鞋底去了。
　　母亲用这样子的爱，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时候，要忍得住，才能不被水呛着。
　　
　　我有一次在教室里看书，看着看着，就有了冲动。
　　那是一本里面有性爱描写的书，是同桌的女孩子借给我看的。我不知道，她怎么喜欢看这样的书啊。
　　我那一天，脸都红了，不敢看任何一个人。仿佛，我是全天下最坏的那个人。因为，到后来，我没有忍住，就那样趁着同学们都在睡午觉的时候，我射在了自己的裤子上，裤子湿了。
　　我慌着往宿舍里跑，可是，宿舍门竟然锁了。
　　我跑到操场上的一个厕所里蹲了好久，用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才弄干净了自己。
　　可是，那裤子上的印记却不容易去掉，我就那样走在自己的想象力，低着头，整整一天都郁郁不敢看别人。
　　
　　我对自己的代价耿耿了好久的情怀。
　　我甚至不再和那个借我书看的女孩子说话。
　　我忍住对生活和成长的一切欲望，我不参与任何集体活动，我逃课去街上乱转，我和体育学院的学生打架，我用新买的牙刷把对方的眼睛弄破了。
　　总之，我忍住不去左边的街道，却在右边的草地里遇到意想不到的情节。
　　
　　我经常对我的成长表示疑惑，一开始的我是多么健康向上。
　　只是因为那一次课堂上的性事，让我的心理无法调适。我找不到我坐在教室里的姿势，我觉得，我必须逃离掉当时的现场，才能舒适。
　　我在街上的一个小饭馆里坐过一上午，我和老板家的最小的一个孩子下跳棋，并赢了他的小闹钟。我还偷看过那个镇子里的一个女厕所，我偷窥过两次，一次没有人，我在那里小便了一下，心里异常紧张。还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大屁股，等到那个女人出来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个理发店的老女人，她年纪不小了，却爱涂红嘴唇，在我念书的那个镇子里，她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
　　我最重要的停遛场所是一个书店，我在那里看完了琼瑶的全部小说。
　　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写小说了。
　　我把琼瑶小说里最好听的那个男主角的名字借了过来，让他听我的话，让他去勾引我所在小镇上的女人。
　　我写到五万字的时候，在省城的一家刊物上发表了一篇小文章，很短的那种，我收到了大包大包的信件。
　　
　　有一个四川的女孩子，给我寄了她织的围巾，有一个浙江的叫做李利宾的女孩，给我寄来了她的照片。
　　我就开始回信给她们，我回信的口气异常怪异。
　　我把每一封信都当作小说的开头来说，譬如，我记得有一次，我这样写回信，这是下午的时候，太阳在宿舍楼的一棵树下，我也在正在这个树下面。
　　现在想一下，多滑稽啊，我如果也正好在那棵树下面，一定是在看别人下象棋，怎么可能写信给别人呢。
　　
　　那个时候的我，整个一个爱好装深沉的无聊的家伙。
　　
　　就那样，我学习成绩就不好了。
　　我坐在后排的位置，和一个高个子女生坐在了一起。
　　她喜欢吃瓜子，吃完了，总有几粒瓜子皮落在我的身体上，我就小心地帮她收拾起来，扔到门口的垃圾箱里。
　　她是个早熟的女孩子，她的一个亲戚是我们的一个化学老师，所以，她在我们班里总显得地位特殊一些。
　　只是，我后来才知道，她被我们那个化学老师骚扰过几次以后，没有能守住自己。
　　
　　她写日记。
　　我有一次正好看到她摊开在桌子上的日记，我看到她写到死亡，她对死亡仿佛挺热爱的。
　　不过，她最后缀学了，没有死亡，去南方打了工。
　　
　　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幻想着她就是我喜欢的那个类型的女孩子，我给我交的笔友讲起她的故事。
　　我说，我喜欢的女孩子被一个老师糟踏了，然后缀学打工去了。
　　我真是一个喜欢胡扯的人啊，结果，信纷纷回来了，那些女孩子，一个比一个同情我，我生日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子差一点要千里迢迢地从成都跑来看我，吓得我以一个非常幼稚的理由拒绝了他。
　　我告诉她，如果你来了，我就会被开除，学校不允许谈恋爱的。
　　
　　那个年代的中学，的确是不允许学生谈恋爱的。
　　我因为偷了一个女同学的日记本，被人误解为我喜欢那个女孩子。
　　其实，当时，我真正地进入了创作的状态，我正想以一个女孩子的口气写一个关于恋爱的故事给一个杂志投稿。
　　我就找了班里比较漂亮且又有恋爱嫌疑的女孩的日记本来看，我想，偷偷地看两天就还给她。可是，想不到，第二天她就发现了。她在黑板上写了很大字，可耻的贼。
　　我一下害怕了，把她的日记本藏在宿舍里。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就暴露了，我那个时候才发现，我根本不是一个能忍住的人。即使是别人发现不了我，我却也忍不住自己在内心里的奔跑。
　　我跑得很累，我决定停下来，老实地把日记本还给了她。
　　那个故事当然没有写成，我却从此在班里可耻开来。
　　
　　我的青春里有太多事情需要忍住，我都没有忍住。
　　我不知道我是该坐在那个小镇的小饭馆里悲伤，还是坐在那个师专的图书馆里悲伤。
　　我极少在人面前提到自己的学历。其实，我是一所师专的中文系毕业。
　　我必须得说一下，我在那个学校里喝酒以后躺在操场上睡觉的事情，我躺在那里睡到半夜，醒了，然后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我站起来，又躺下来。
　　反反复复，只有我一个人。
　　有时候，你们永远不会懂，只有一个人在夜里醒来，会想到什么。
　　
　　我在那所师专中文系读了很多书，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忍了很久，终于说了出来。
　　我和她跳一次舞，我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我的身体旁边，然后跟着音乐散了一会儿步。
　　我相信，人生大多数情况下，不过和一个又一个女人散步。我觉得她很好，就给她写了一首诗。
　　那一定是一首与舞蹈有关的诗歌，大概写到：我的手掌放在了青春的琴弦上，弹出什么样的旋律。无非是这样的词语。那个时候，她很知足。
　　她被我的一首又一首诗击中，她喜欢穿绿颜色的套装，她头发并不长，她的牙齿好看，她吃饭的时候遇到我，总会问我想吃什么。
　　她一口拒绝了我，她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仿佛早已经在自己的内心里做了好战争的全部演习，她的态度让我很意外。
　　我在她面前不停地喝水，喝完了以后，就用她的毛巾擦汗，我大概是想把自己的一些想法都用汗水的方式留在她的记忆里。
　　
　　我那个时候喜欢吃黄瓜和鸡腿。
　　我坐宿舍里吃黄瓜，把吃不完的一半扔到走廊里，有时候，还会砸到隔壁宿舍的同学，我就会大声地笑。
　　宿舍里的他们都以为我有毛病了，因为，我说梦话的时候，竟然骂人。
　　我有一次骂上铺的石头，我骂他，不要挡着我，不要挡着我，我要去鲁迅博物馆工作。
　　
　　醒来后就被嘲笑。他们改编了我的梦话，说我在梦里想吃一个女孩子的乳房。
　　一开始我信以为真，觉得很对不起那个女孩子。后来才知道是假的。
　　
　　我的青春停留在那所师专好长时间，工作多年以后，我去深圳，屡次被学历刺伤。我后来到一所民办的大学教课，是本课院校。我只提供了一个师专的毕业证。我其实只想证明一下，我师专毕业，照样可以教授本科的课程。我只想证明一下，中国教育制度的荒唐，我是一个无比牛逼的大专毕业生。
　　我后来觉得这种证明非常滑稽，因为，根本就是我一个人在表演。随着工作经历的越来越丰富，只有极少的人在注意我的学历，而我自己却以为学历仍然是我的伤疤。
　　
　　有一年，我去中国青年政治学院采访，一个北京大刚毕业的博士是我采访对象的班主任。
　　他和一帮老师请我吃饭。
　　问我，你哪个学校毕业。
　　我说，开封师专。
　　那个博士一下惊呆了，他像是被打击了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他吃了一口菜，忍住，没有说一句话。
　　我当时很佩服他，是真的。
　　
　　后来看沈从文在上海教学的那段情景，我忽然觉得过瘾。
　　我想。看来，我就应该是那个可以去北京大学讲课的人，当然，我说的是，以后。
　　原因是，我没有上过北大。                     [作者：方便面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