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作者: 来源:新疆经济报日期:2008-8-26 22:50:16

□作者伽蓝
    每次想起西蒙娜·薇依（1909－1943），脑海里情不自禁就闪过苏轼的那句诗：“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苏轼《卜算子》）。“拣尽寒枝不肯栖”状尽鸿鸟孤傲幽寂之姿态，此句用来形容西蒙娜·薇依再恰当不过。
    多么高洁自许、绝尘去俗，犹如缥缈孤鸿不愿随波逐流，与西蒙娜·薇依何其相似。许多女人、女作家像花、像水、像火、像某种静物，西蒙娜·薇依却像是一只鸟，只执意于飞翔，不肯歇脚。她的名字长期被让－保罗·萨特以及雷蒙·阿隆（法国著名哲学家）所湮没，他们是同学，生前却从未能比肩而立。尽管如此，西方世界仍然盛赞她为“20世纪基督精神的伟大见证，是基督信仰依然充满生命力的伟大见证，是基督仍在我们中间、上帝仍然活着的伟大的、活的见证。”是的，西蒙娜·薇依，一个只为思想而苦，只为穷人而哭的女哲人，拣尽寒枝，一生只为等候一个真理，她是20世纪法国的哲学家、社会活动家、神秘主义思想大师，著述颇丰却英年早逝，徒留下那一本本精炼成箴言的书籍，惹人追思。
    她是哲学界的异数，女人中的另类。虽然不像汉娜·阿伦特那样，14岁便许愿只投身于哲学，但西蒙娜·薇依的哲学天分丝毫不逊于汉娜·阿伦特，就某种程度而言似乎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哲学思维对汉娜·阿伦特来说恐怕是一种能力，可对西蒙娜·薇依而言仅仅是一个游戏。16岁时西蒙娜·薇依开始接触哲学，她后来的哲学老师，著名哲人阿兰惊奇地发现这个文静瘦弱的姑娘有着超常的哲学天才，说在她身上具有“罕见的精神力量”。很多人质疑西蒙娜·薇依作为一名知识分子走得太远了，她思想中的神秘主义特色既成就了她，又将她导向虚无，这使得她的哲学观为当时的人们所不能理解，成为一个异数。
    西蒙娜·薇依是极不女人的，她尤其痛恨自己的性别，认为生为女人是一种不幸，不止一次希望自己是一位男性。她走路的姿势、衣着打扮、神态、观点都让人担忧。在别的女孩脂粉成堆，花红柳绿的年纪，她继续裹着破旧的短披肩，戴着经年不换的无檐软帽，她似乎坚持以一种对物质轻视到底的方式无限地接近自己向往的精神性。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也一无所求。
    她是基督精神上的苦修人，现实生活里的殉难者。在她的身上同时寄居着两个伟大的灵魂，一位是基督纯洁的女儿，那位活在中世纪的牧羊女贞德；一位是基督忠实的信徒，那位被称作“贫民窟的圣人”，来自南斯拉夫的修女特雷莎。她们都是忠于精神之爱，相信上帝之爱的人。这种爱的力量太过伟大，一度让波伏娃汗颜，让桑塔格刮目。很难想象，一生过着极其清苦的生活，目的是把薪金省下来分给别人；也很难想象，西蒙娜·薇依那般没命地思考、写作，还坚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直到全身乏力不能动弹为止。如果你没有读到她的笔记和书信，没有读到她的同事、亲友的证词，你不会相信：毕业之日起，她即开始无偿对铁路、矿区、农场的劳工进行教育，还从微薄的薪金中捐出大部分帮助其中那些最为贫困的人，她的房间永远为失业者讨饭而开。25岁那年，她放弃了工作所能给予她的一切舒适，孤身来到一家公司，在雇佣合同上签字当一名非技术工人，从事重体力的劳动。流亡期间，她长期将薪金分散给穷人，到了伦敦，拒绝领取属于她的薪金。她一直吃得很少，有时仅仅吃一些沿途采摘的桑葚充饥，说自己无权比留在法国的同胞们吃得更多。直到住进医院，她仍然拒绝享受作为结核病人的额外伙食补助。精神的渴求令她拒绝物质，抵制任何物质对精神腐蚀的可能。
    有一种人的爱会让别人觉得自己很贫穷，她的爱便是这其中一种，不愿在爱你的人心中占任何位置。爱之于她是有选择的。她一生除了嗜烟之外，就是爱穷人、工人、农民、流浪汉、犯人，爱一切底层的、没有文化或智力低下的人，弱势者和不幸者。她说过：“爱就是愿意分担不幸的被爱者的痛苦。”她把爱，连同沉重的苦难负担起来，并以此为幸福，她是真正的殉难者。
    永远34岁的她像你肉里的一根刺，心里的一根针，总是挑不好受的受，除了思想的自由，爱的无限，她几乎禁绝一切欲望，她无止尽地剥削自己，流亡、不婚、不言不语，直到不吃不喝，她把自己视同奴隶，如此一直到死。死后，法医作出结论，说是“由于营养不良和肺结核引起的心肌衰弱导致心力衰竭”。报界直接说她饥饿致死。孤鸿一样的女人，别人都在做加法，只有她在做减法。“我们生于他人的苦难里，而死在自己的痛苦中。”这个女人早已断言了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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